《论语》存续了2500年,2500年之后,我们都会消失,而《论语》依然会存在,这就是《论语》的意义。
作为一所学校的校长,我经常想的问题包括我能为她留下点什么,这样说多少有点不自量;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学校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这些事情过去也一直在做,大部分人甚至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觉得有问题的也不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真正改变什么。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在孔子看来,武城是小地方,当不起他的礼乐大道。
什么是学校的“礼乐大道”?我相信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问题。
我花用两年多的时间将《论语》解读了一遍,听众就是我的同事,频率是每月两讲,每次90分钟左右。我这里做的工作主要是将口头语言转换成书面语言。两年多的时间里,真正对《论语》发生兴趣的比例并不高。我则好像拥有无穷无尽的时间一样,一直把《论语》装在心里,而且固执地希望我的同事也这样做。
此时此刻,当这部书稿成形时,我也越发清楚自己的寡陋,在一片莽莽山林中我发现自己只是迷失在一个浅薄的洞穴里,我甚至不知道即使这个洞穴深入进去也可以洞察整个山林的秘密。很多时候我们急于表达意见却不自觉轻浮,我们没有耐心去了解和思考,从这个意义上讲,回归经典——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尽管微不足道,但是一个正确的端绪。
这是一个没有圣贤的世代,众多儒者也仅仅是在搞学问,他们的纯学术式的研究,与其自身修养可以完全无关;我们没有这种研究动机,我们也不打算复兴儒学。《论语》当然是君子养成之学,如果我们真的不小心养成了一批君子,对人对己而言都很难说是福是祸。除此以外,靠《论语》治理天下则基本上属于扯淡。
人们对孔子要么顶礼膜拜,要么嘲弄奚落,其实,他既不伟大,也不可笑。意必固我是孔子明确反对的,孔子的主张是无可无不可,即不主动、不刻意——甚至根本不起意。
我原本的目的也不为传播儒学,那太宏大了,即便是可以传递某种价值观已经属于意外之获了,诸如信守中庸,努力在形式与内容之间做出适当选择等等。
这也是一个“无礼”的时代。在传统中国社会中,礼首先表现为礼俗,它无所不在,无人不包。中国历史上春秋战国及残唐五代是礼崩乐坏的两个高潮,礼坏与社会动乱之间有着十分明显的因果关系,接下来的汉代尊孔,宋明也是儒家大发展时期。今日中国,社会失序,道德沦丧,也是礼崩乐坏,我们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可我们最终发现自己并不快乐!
四书五经是以前“太学”的主要课程,今日大学的主流功课则是科学知识,以前培养的是一群无用书生,今天造就的是一帮没有灵魂的有用之才。
所以我们决定潜心阅读《论语》,即便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们还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内心,在心里自我重现传统中国式的美好时光。
我相信孔子的意义首先在于他让我们这样一大群黑发黄肤身材矮小的蒙古人种最终成为了中国人。解读中国人的密码在《论语》里,走进中国人心灵的通道也在《论语》里。
百家争鸣因他而起。平王东迁后周天子在各诸侯心目中迅速贬值,尽管名义上周天子还是天下“共主”,但实际上也没有人真拿他当回事,正所谓礼崩乐坏,一地鸡毛;当历史的进程演绎到东周后期时,各种社会矛盾开始显现,有见识的人都知道社会出了毛病,但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应该如何矫正?第一个站起来发言的是孔子,恢复周礼、施行仁政,从那以后群贤毕至,大家争着发表自己的意见,其中有赞同孔子的,更多的人是将孔子当做批判的靶子,而这几乎成了他们的思维定式。
中国思想史上最辉煌的时代当属孔子所处的春秋及接下来的战国时期,从文化史和学术史的角度看也不难得出这种结论,而且这种高度在数千年的中国历史中从未被重复或超越。
就像青藏高原成为中国大江大河的发源地一样,诸子百家坐而论道,百家争鸣风起云涌,这些共同构成了中国文化当之无愧的源头。
儒家文化由他创立。孔子死后儒家一分为八,其中一支由曾子而子思、孟子、荀子,一路演绎下来连道家和法家跟孔子都脱不了干系。汉代大儒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正式确立儒家的宗主地位,宋代是读书人的朝代,朱熹算是一个集大成者,清朝则是中国儒家文化史上的最后一个高峰。
五四运动打倒的是孔家店,还原的是孔子的本来面目,他既非内圣也非外王,他就是中国最早的理想主义者,他运气一般,但他孤独而执着,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狗——一只一身本事的丧家狗。
国民性格拜他所赐。谎言重复一百遍会变成真理,孔子的教导却被我们重复了2500年。科举进行了1300年,“子曰”被天下读书人诵读了千万遍,在这种永不停歇的重复中他们当然就会认可并信服,等这些读书人都信服了,普罗大众当然也就信服了,儒家的价值取向就是这样深深地根植于每一个中国人的内心的。
《论语》各篇章虽然没有集中的主题,但其整体教化力量却非常强悍,两千多年过去了,这里有历代帝王的刻意为之,也有士农工商、万千黎民的自然选择。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孔子塑造了中华国民的民族性格和文化心理架构确是没有什么疑问的。出自《论语》的数百个成语早已渗透在我们每个人的言语中,每一个讲汉语的华人都能随口说出一些《论语》里的“道理”,而他自己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其出处。
仁义礼智信忠勇恕,甚至一个“中庸”也基本涵盖了儒家思想的精髓,这些品质说起来都很有诱惑力,即使自己做不到,板起面孔要求别人去做总是没有错的,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独特的民族气质:含蓄、内敛、节俭、隐忍、热爱自然、重视家庭,爱面子、讲排场诸如此类。
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很多时候是可以从生活细节上加以辨认的。西方人往墓地送鲜花,中国人送食物,这大概从孔子站在家门口巴巴地等待鲁君分送祭肉就开始了;西方人一年到头想方设法将自己晒黑,世界知名化妆品牌的美白产品的主要销售对象都是中国人,因为孔子认定读书做官最要紧,耕田种菜是没有出息的,那些老农、老圃当然是粗黑的,他们一直都需要将自己漂白;西方人天天洗澡,中国人天天洗衣服,因为衣服是穿给别人看的,随便不得——这是礼!
“衣冠南迁”说的是文化的转移,如果说儒家文化之前浸润的还只是黄河流域的话,从司马东晋开始这种影响迅速扩展至长江流域。
不管我们喜欢与否,我们永远都是中国人,如果追根溯源我们可以在孔子那里找到所有蛛丝马迹——这就是《论语》的真正意义。
孔子生活在2500年前,《论语》成书也超过了两千年,解读《论语》的著作据说超过两千种。隋文帝开科举1300年,800状元、十万进士还只是跳过了龙门的幸运者,他们背后则是不计其数的寒窗苦读人,所有这些人花费无数个春秋悉心揣摩的都是子曰和诗云。我们说有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孔子的读者则应该是数以亿计了吧?因此我相信我讲的《论语》全部是拾人牙慧——尽管他们的理解也多有分歧,即便有一两处暂时没有找到出处,相信也只是自己的涉猎所限。好在孔子本人也奉行“述而不作”,我打算做的工作也仅仅是“转述”,但转述也有一个选择的问题,如果说这其中有我的劳动价值的话,那便是如何选择的问题了。
因为在《论语》里浸润的时间还不够,我讲的基本上就是我知道的全部,除此之外,讲《论语》单单读《论语》肯定是不够的,诸子百家、历史文化应当有所了解,这就更不是三两年的功夫所能达到的。
怎么来讲《论语》呢?前贤的做法大多是重点字词注释加翻译,今人也喜欢再加上自己的体悟,也有人只是将孔子作为一个由头,其实是在自说自话,还有人干脆把孔子当成反面教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论语》尽管是当时的白话,但毕竟过了两千多年,今天我们读起来已经十分拗口了,因此一些字词与现代汉语之间的联系是必须讲清楚的;我想尽量避免去翻译,又要照顾忠实原文,更专业的学者往往要设法让原文的每个字都有着落,如此较真,还要传情达意,对历代大儒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另外,如果能借助《论语》学习一些历史文化知识也算是额外收获吧!
我们毕竟不是给文学院里的学生上课,也不是搞学术研究,精准对我们来说没有那么重要。重点字词要照顾到,但“解读”当能更准确表达我们做的事情;一些篇章历史上的歧义很多,这里只介绍我比较倾向的一种,必要时也会兼顾其他。
在讲《论语》之前还有几个背景必须先了解的。
第一,孔子并不知道自己生活在“春秋时期”。
“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平王东迁,史称东周,孔子的意思只是在东方复兴周公之道。东周又可以划分为春秋和战国两个时期,大家今天讲的“春秋”“战国”只是因为时间接近而借助了《春秋》《战国策》两部书名而已。
我们常说的五千年中华文明是如何计算的呢?目前学界勘定夏朝应该从公元前2070年算起,从夏朝算到现在大约是4000年,如果从黄帝算起,大致再往前推一千年,这样加在一起就有了5000年。
孔子不止一次提到尧舜,至少在孔子时代大家已经相信中国的历史要从“尧”算起。但是在他之前人们心目中最早的“圣人”只是禹,而黄帝和神农的“出现”却是在战国时期,到了秦代才开始讲“三皇”,至于盘古的传说是汉代以后的事情了。
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是3000年,这算是目前的“信史”。如果中华文明能够算到5000年的话——南怀瑾说中国的文化史甚至可以上溯至百万年前——2500年前的孔子刚好处在其中点,这是从时间上看。
从孔子对整个中华文化的贡献看,他的价值也是承上启下的。孔子说自己是“述而不作”,关于孔子对“六经”的贡献历来的说法是“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序易传”,比如《诗》原已有之,按照司马迁的说法《诗》原本有三千余篇,是孔子让其成为了“诗三百”。《乐经》亡佚后六经变成了五经,两千年来四书五经对全体中国人内心的实质影响大体等同于《圣经》和《古兰经》。
站在5000年中华文明中点的孔子对他之前的2500年中国文化进行了一次系统而全面的梳理总结,如果没有孔子的这项工作,中华文化能否延续下去以及如何延续将是一个问题,孔子之后的2500年里我们处处可以嗅到孔子的气息。
从世界范围看,在孔子生活的年代前后,先后出现了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苏格拉底、释迦牟尼及犹太教的先贤,所谓的轴心时代——是这些真正的大师们撬动了人类5000年文明史。
孔子当然知道自己是周天子的子民,孔子生活的时代周天子迁都洛阳也已经过了300年,但西周和东周的说法只是后代为便于区分表述的一种称呼,正如我们今天又将东周划分为“春秋”和“战国”两个阶段一样。我们现在习惯说孔子是东周春秋时期鲁国人,但孔子自己并不清楚这一点。
第二,孔子的一生孤独而执着。
孔子的履历比较清晰,大致分6个阶段:
1-33岁,孔子生活在鲁国。“圣人之后”对孔子而言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武王灭纣后封纣的庶兄微子启于宋,尽管是庶出,但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孔子就是微子启的后裔。孔子一脉以孔为姓始于其六世祖,那位位高权重名叫“孔父嘉”的先辈,他名嘉,字孔父,绵延到孔子的曾祖父便正式以“孔”为姓了。
孔氏一族后来家道中落,到孔子的曾祖父时移民到了鲁国,有证据证明孔子曾经在年轻时回宋居住过一段时间。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做过鲁国郰地的行政长官,算是一个“县级干部”,据说孔子的父亲身高十尺,力大无穷,一个典型的赳赳武夫。
这位“县级干部”一口气生了九个女儿,就是生不出儿子;娶了一个妾终于生了个儿子,取名孟皮,却是个瘸子,不是祭祀祖先的合适人选。后到颜家求亲,颜家有三个女儿,老大老二都嫌叔梁纥老,老三不嫌,她就是颜征在,也就是孔子的母亲。当时孔子的父亲是70岁,孔子的母亲只有20岁,有一种说法这种老夫少妻生出来的孩子不是白痴就是天才,孔子身高九尺六,通过换算其身高应该超过两米二,而他从小就显露出的不同寻常之处绝非身高这么简单。
孔子3岁丧父,17岁丧母,19岁娶妻,20岁生了孔鲤。孔子从小经受了不少冷眼,吃了不少苦,但跟一般孩子玩游戏过家家不一样的是孔子跟一群小伙伴玩的是摆放礼器、演习礼仪。按照孔子自己的说法他是15岁立志要做学问,主要是自学,孔子是三十而立,就当时情况而言就是在“礼”上已经颇具成就。孔子开私学先河,他设坛授徒当自此前后开始。
齐景公和晏婴到鲁国访问时曾经当面向孔子请教礼的事实足以证明孔子当时已算是“名人”了。
34-35岁,赴周适齐。这两年孔子大概两次出国,一次是去洛阳,一次是去齐国。去洛阳是到周的国家档案馆向老子问礼,电影《孔子》对此事有涉及,但孔子到底见没见过老子还是个问题;孔子去齐国却是《论语》中有提到的,齐景公和晏婴都算是孔子的熟人,但这一次孔子在齐国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还是回到了鲁国。齐景公不用孔子据说是晏婴在中间起的作用,但孔子这次到齐国也不是毫无收获,主要是听到了韶乐,韶乐之妙让孔子三月不知肉味。
36-50岁,返鲁。如果说33岁之前的孔子已经在鲁国小有名气,36至50岁这段居鲁的时间让孔子真正成为了文化大师。孔子主要做了两件事:读书和教书。
客观上是鲁国当时的混乱局面让孔子可以潜下心来做学问。当时的鲁国是君弱臣强,三家把持着国政,大夫又控制着三家,鲁君听季氏的,季氏则听阳货、公山弗扰他们的,乾坤倒转,让孔子实在看不过眼。阳货曾经逼孔子出来从政。
50岁之前孔子研读了《易》,认清了自己的命,他的命就是去做官,这应该是孔子卜卦的结果。
51-54岁,仕鲁。这是孔子最辉煌的三年,观赏性很强,电影《孔子》便从此处落墨甚多。从中都宰开始到司空、大司寇并摄行相事,鲁国为他提供了实现人生价值的大舞台,诛少正卯、夹谷之会、隳三都也让人们见识了一个读书人的雄才大略。
但是礼崩乐坏日久,人心早已不古,家臣不可救药,三桓不可救药,鲁君同样无药可救。对齐国而言鲁国的强大对自己终非好事,于是设法让鲁国疏远了孔子。
这一年,齐国送了一批美女给鲁君,季氏接受了,竟三日不朝,这让孔子恼羞成怒;这一年,鲁君甚至把分发祭肉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省了,孔子明白自己离开的时候到了。
55-68岁,周游列国。孔子周游列国是去找工作,去找官做,六十多岁的老人即使今天也已经不太适宜上路,但孔子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出发。
孔子师徒先到了卫国,期间有在匡地被围困的惊险桥段,那一次孔子被人当成了阳货,据说他们的长相有些像,因为阳货曾经为害于匡。最被孔子看不上眼的人竟然长的像他,听起来真是一件闹心的事情。他在卫国出仕的时间是两到三年。
孔子离开卫国后在陈国又呆了两三年,在去陈国的路上险些被宋国的司马氏杀害。
孔子离开陈国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卫国,有轻薄文人相信孔子再次回到卫国是因为那个叫南子的美女。期间还有陈蔡绝粮的惨痛经历,这一次他在卫国的工作也只持续了三年多。还是不顺,于是又回到了鲁国。
颠簸了14年,断断续续工作了八九年,其它时间大致都在路上。脚步没有跨出今天的河南和山东两省,没有一份工作如意、没有一天舒心的日子,剩下的事情只有回家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69-73岁,返鲁。孔子这次回国本来是受季康子之召回来的,但人家想用的是他的学生而不是老迈的他,但是我们宁愿相信此时此刻的孔子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问题在于孔子的晚年依然凄凉。69岁那年儿子孔鲤卒,家里也没有什么余粮,“有棺而无椁”属于薄葬,孔子情愿别人相信自己这样做只是依礼而行。
隔了一年,鲁哀公捕获了一只麒麟——其实就是一只鹿——这是孔子心目中的仁兽,仁兽被捕获该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这一年他最宝贝的学生颜渊卒,孔子伤心欲绝,这一年孔子绝笔。
第二年忠勇的老子路被人剁成了肉酱,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跟颜渊的离去比起来孔子这一次看起来平静了许多。此时的夫子已年过七十,所谓的“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越守礼就越自由。
又过了一年,已入化境的孔子永远离我们而去。
钱穆说,《论语》之难难在意蕴,不在文字。更多的文字乃至意蕴的问题我们在《论语》的阅读中慢慢体会吧。
儒家是中国人的粮店,道家是中国人的药店,药店不是人人时时需要,粮店却是须臾不能离开的。
《逃离德黑兰》结尾有一句台词:“如果想听到掌声, 我们当初就加入马戏团了。”马戏团没有什么不好,但美国中情局很多时候注定只能做无名英雄。我们也不太有机会站在聚光定下,比这更重要的是,那原本不是我们追逐的部分。
段子曰:理想如大便,有时候你努力了很久,发现只是一个屁。
与孔子共勉。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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